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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妄言微微一頓,深深吸了口氣:「我原以為,這輩子是再不會見到她的了,沒想到一個月前,竟然又讓我遇到了她!」

「怎麼?今年她又去了蘇家?」

蘇妄言搖了搖頭:「我是在錦城見到她的。」

韋長歌奇道:「錦城?你去那裡幹什麼?」

蘇妄言聽了他的問題,卻突然大笑起來,道:「說起來又是一樁趣事了──仲秋的時候,我收到一張請貼,邀我去錦城梅園參加一件盛事。說是那梅園主人遍邀了天下的才子名士,要在十一月初四舉辦一個賞花詩會,準備效仿當年的蘭亭盛會,也為後世留一段『梅園雅集』的韻事。」

韋長歌忍不住笑道:「什麼賞花詩會,不過是幾個文人墨客,聚在一起喝幾杯老酒,發幾句牢騷,做幾首酸詩罷了,有什麼意思?你倒還當真去了?」

蘇妄言搖頭道:「我原本也是像你這麼想的,但那張請帖卻很有點意思。」

略一思索,琅琅誦道:「『陳王宴平樂,季倫宴金穀。嵇阮結舊遊,逸少集蘭亭。是皆豪傑,而擅風流。流觴曲水,乃曩昔之雅韻;步月南樓,有當世之高士。地無所產,唯余一江碧水,園實偏僻,幸得三千寒梅。鄙者崇古,敢備薄酒以效先賢。聞君令名,雄才高義,抱玉東都,領袖中原。頗願得聆高論,使我微言複聞於今朝。梅園主人,十一月初四,待君於錦城梅園。』」

韋長歌聽了,微笑頷首:「果然有些意思。」

蘇妄言道:「更有意思的,是送出這請貼的人。」一頓,道:「你猜這位梅園主人是誰?」

韋長歌不由好奇:「誰?」

蘇妄言一笑,淡淡道:「君如玉。」

韋長歌一怔,反問道:「君如玉?君子如玉君如玉?」

蘇妄言肯定地點了點頭。

韋長歌眼睛微微一亮,道:「十年前,江南煙雨樓樓主君無隱北上中原,回到煙雨樓的時候,身邊就多了個孩子,據說是在外面撿來的孤兒。那孩子自幼聰穎,極有天資,很得君無隱疼愛。君無隱膝下無子,便給那孩子取名如玉,收做義子,如今君樓主不問俗事,偌大的煙雨樓,就交給這君如玉了。見過這位如玉公子的人,都說此人真正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,又號稱是『天下第一聰明人』。若是這等精彩人物做東,『梅園雅集』倒還真是不能不去了!」

蘇妄言點頭道:「我平日裡聽人說起如玉公子種種傳聞,也早就想見見這位『天下第一聰明人』了,只可惜他一向深居簡出,甚少離開煙雨樓,因此一直無緣得見。所以那時,我原本也打算不去的,但一看到落款處『君如玉』三個字,就立時改了主意。」

韋長歌往前探了探身,興致勃勃地問道:「結果呢?那賞花詩會怎麼樣?你見到君如玉了麼?如玉君子、如玉君子──果然如玉否?」

蘇妄言歎道:「我一到那裡就後悔了。」

韋長歌一愣:「怎麼了?」

蘇妄言又歎了口氣,卻學著他先前的語氣道:「不過是幾個文人墨客,聚在一處,喝幾杯老酒,發幾句牢騷,做幾首酸詩,自恃風流罷了。還能有什麼?難為我聽了一夜那些似通不通的宏言偉論,倒做了好幾夜的惡夢。」

韋長歌怔了怔,道:「有天下第一聰明人做東,何至於此?那,君如玉呢?你在錦城見到他了麼?」

蘇妄言冷笑道:「見是見了,不過是『相見不如不見』。我看那君如玉,不過有些許小才,行事中規中矩罷了。『如玉』二字未免誇大,所謂『天下第一聰明人』,就更是無從說起。實在叫人失望的很。」

韋長歌聞言,面上隱隱有些惋惜之色,嗟道:「盛名之下其實難符,卻是自古皆然……對了,你說你在錦城遇到了那個姓凌的女人,又是怎麼回事?」

「那是我從錦城回來的路上了。」蘇妄言想了想,緩緩說道:「那日,我出了錦城,不巧路上一道木橋壞了,只能繞路,偏偏天又黑得早,便錯過了宿頭。本來要再往前趕一段路,找個人家借宿的,但那個晚上,月光十分皎潔,照著山路兩旁,蔓草叢生,四野無人,很有些冬日山林的寂寥意趣,我索性就在山道旁找了個地方,生了堆篝火,準備露宿一宿。」

說到這裡,遲疑了一下,卻不說下去,欲言又止地望向韋長歌。

韋長歌笑道:「怎麼不說了?」

蘇妄言踟躇片刻,猶豫道:「後面發生的事情,很是奇怪,連我自己都說不清,那究竟是真的,還是在做夢……」

韋長歌知道他素來要強,怕他著惱,忙陪著笑道:「你放心,不管你說什麼,我都相信。」

蘇妄言笑了笑,這才接著道:「那天夜裡,我才睡著,迷濛間,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,接著便是一陣語聲──那語聲很是奇怪,像是有人在說話,卻又低沉含混,嘔嘔呀呀的,不似人聲……」

 

蘇妄言聽到那聲音,已醒了過來。

循聲望去,不遠處的幾棵古松背後,影影綽綽地,有著兩道人影。隔著樹叢看不清面目,只能依稀分辨出其中一人身形窈窕,似乎是女子,另一人卻十分矮小,約莫只有五六歲大小的孩童一般高度。

蘇妄言聽到的聲音,便是那女子和那矮小人影說話的聲音。

兩人交談時,聲音放得極低,話聲又短促,聽不清在說些什麼。只看到那女子站在樹下,那矮個子,卻像是一刻也靜不住似的,不住在地上跳來跳去,不時發出一兩聲急促的尖鳴。

便聽那女子突地高聲道:「你急什麼?!時候還早著呢!」

矮個子跳到那女子面前,惡狠狠地道:「來不及了!來不及了!」

聲音又尖又細,便如孩童一般,正是蘇妄言剛醒來時聽到的聲音。

那女子怒道:「你急什麼!三娘又不是外人,就是晚到一會兒,又有什麼大不了的!」

矮個子被她一罵,高高跳起,也叫道:「你懂什麼!三娘過壽,大宴賓客,我和她多年交情,怎麼能遲到!」

那女子辯道:「反正順路,等王家先生來了,大家一起過去不是正好?你要是著急,自己先去就是了!」

正爭論不休,就聽遠遠有人說了句:「有勞二位久等……」

但見樹林深處,有個年輕人提了盞白色紗燈,朝這邊來了。那年輕人一身綠衣,挺拔秀頎,雖看不見面目,但映著幽幽燈火,便只覺從容閒雅。一走近,便有一股清香瀰漫在林中,清清淡淡,令人忘俗。

蘇妄言只覺那香味分外熟悉,一時間,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聞到過。

那女子笑著拍手道:「王家先生,叫人好等!怎地來得這麼晚?」

年輕人到了跟前,長長一揖:「石兄,忘世姑娘,有勞二位久候,實在過意不去。只是今晚我那家的主人又想起了傷心事,我有點不放心,在窗下看了半天,所以來得遲了。」

那女子輕輕歎了口氣,道:「其實難怪你家主人傷心,她也是當真可憐。先生學問好,怎麼不想個辦法幫幫她?」

那年輕人笑了笑,道:「忘世姑娘不知道,我家主人這件事,除了洛陽的蘇三公子,天下間是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幫得上忙的了。」

 

聽到這裡,韋長歌忍不住輕輕「啊」了一聲。

蘇妄言苦笑道:「我冷不防聽到『蘇三公子』幾個字,也是狠吃了一驚,第一個想到的,就是當年那姓凌的女人──她來蘇家的時候,說是要找『蘇三公子』,而這位王家先生竟也提到洛陽的『蘇三公子』!我暗暗吃驚,就只想著,莫非我們蘇家當真還有第二個『蘇三公子』嗎?」

 

當時,蘇妄言一驚之下,忙屏住了呼吸,小心翼翼地聽那幾人說話。

忘世姑娘才要答話,一旁的矮個子已急得不住在地上蹦來蹦去,一面嚷嚷:「來不及了!來不及了!快別說這些無聊事,趕緊走吧!」

年輕人忙笑道:「都是我不好,來得遲了。對了,我新近得了一本古棋譜,原打算今天送給石兄的,匆忙中忘了帶出來。改天在下專程送去石兄府上當是賠罪吧!」

那矮個子怪叫一聲,大聲道:「在哪兒?棋譜在哪兒?」

那年輕人道:「就放在家裡。」

矮個子一把抓住了他手,喜道:「你說要送我,可是真的?」

蘇妄言隔得稍遠,聽不清那年輕人說了句什麼,就聽那矮個子又尖又細的聲音喜滋滋地叫道:「既然如此,我們先去你家拿了棋譜,再去赴宴不遲!」

那忘世姑娘輕笑了一聲,打趣道:「石兄這會兒倒又不怕趕不上三娘的壽宴了。」

矮小人影嘿嘿一笑,也不理會,拉著年輕人就要走。

年輕人道:「既然如此,就請姑娘一個人先過去吧,省得三娘久候!有勞姑娘代我向三娘賠個不是,就說我們回去取了東西立刻就來。」

那女子笑著允諾了。

年輕人卻又猶疑著道:「只是我有好些日子沒去三娘的住處了,怕不記得門。」

那女子笑道:「這個容易,過了前面回眸亭,第一個岔路口往左,門口有三株柳樹的就是了──石兄是去慣了的,先生和他一起,斷斷不會迷路。」

那姓石的矮個子在一旁已急得不住怪叫,聞言連連點頭。

便見年輕人提著紗燈和姓石的矮個子一起往來時的方向去了,那女子待那二人走出一小段路,嘻嘻一笑,自己轉身走上旁邊的小路,才一轉過樹叢,竟已奄滅無蹤!

蘇妄言從藏身處出來,呆站了半晌,竟不知道是夢是醒,只覺心頭砰砰直跳。好一會兒才回過神,順著那兩人離開的方向追去。

只見前面十數丈外,一盞白色的紗燈透著點慘澹的橘色燈光,在山路上若隱若現,青白月光下,一個修長的人影宛如飄浮在夜色中一般,隨著燈光移動。旁邊一個極矮小的影子,一蹦一跳地向前挪動,看似十分笨拙,但比起那年輕人的腳步,竟絲毫沒有落後。

那兩人速度極快,蘇妄言遠遠跟在後面,用出全力,方才勉強跟上了。

行了約莫有一刻光景,突然間,只見前面那一點燈光竟陡然滅了!

蘇妄言一驚,忙急奔過去。

但那白色紗燈也好,年輕人也好,竟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!

──不過眨眼之間……

蘇妄言打了個寒戰,但覺山間的寒氣一股一股從衣領灌進來。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了幾步,突地,一點光線猛地跳入眼簾──前面不遠處的路邊竟有一間小小的草舍,那光線,就是從屋子的視窗漏出來的!

蘇妄言怔忪片刻,吸了口氣,上去敲門。

隔了許久,才聽屋內有個女子的聲音柔柔應道:「夜深不便待客,客人請回吧。」聲音竟無端有些耳熟。

蘇妄言朗聲道:「洛陽蘇妄言,前來借宿,請主人行個方便。」

屋裡那人沈默許久,終於低聲問道:「是洛陽的蘇大公子嗎?」

隨著話聲,草舍的房門「咿呀」一響,慢悠悠地開了。

蘇妄言只覺心頭砰砰直跳,幾乎就要叫出聲來──站在門口的,竟赫然就是當年那姓凌的女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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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wsclearsky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